2016年12月28日,精神人文主义公众号,杜维明:超越伦理学的儒家伦理

导读:精神人文主义的“社群”这一维度,并非只是涉及儒家的伦理和政治思想。儒家的入世精神,并非一方面忽视人作为道德主体的内在性,另一方面缺乏批判现实的超越性。事实上,孔子仁学的核心是探索如何做人的道理,而这里的人,必然是具体时空和社会关系中的人,因此,儒家对人伦关系的重视,就不局限于伦理学,而是比认识论、伦理学、神学更根本的哲学课题。道、学、政一而三,三而一,体现了“道不远人”、“人能弘道”的精神人文主义特性。

本文发表于1981年《中国哲学》第五辑,以下内容根据北京大学出版社《杜维明著作系列:灵根再植——八十年代儒学反思》(2016年第一版)整理。二级标题为整理者所加。)

儒家思想的原初形式是环绕着孔子的仁学而开展的。这套思想有成熟的道德理性、浓厚的人文关切和强烈的入世精神,既不同于古希腊的哲学思辨,又大异于希伯来的宗教信仰。如果借用今天欧美学坛的名词,我们可以说仁学是一种“哲学人类学”(philosophical anthropology),而其所标示的是“道德的理想主义”(moral idealism)。

康德曾为哲学界提供了三大研究的课题,即何以知的认识论、如何行的伦理学以及能希望什么的神学。根据这个线索,仁学应属于伦理学的范畴。不过,孔子虽然极重视人与人间的伦常关系,因而有以孔学为礼教的提法,但其仁学的核心是探索如何做人的道理。站在仁学的立场,探索如何做人的道理,是比认识论、伦理学和神学更根本的哲学课题。“五四”以来,因受西化思想的影响,不少人认为孔子学说跳不出日常生活礼俗的限制,离纯理论思辨的层次甚远,代表人类心智启蒙期的最初阶段。这个看法颇有问题——显示对孔子仁学的逻辑性和方向性缺乏全面的认识。

希伯来的神学表现在对上帝的虔敬之情;古希腊的哲学表现在对自然秩序的惊异之感;孔子的仁学则表现在对人文世界的忧患意识。虔敬的情怀可以引发和凡俗世界决然分离的理想天国;惊异的敏感可以幵拓解释客观事物的观念领域;忧患意识则必须扣紧具体存在的环境作番“知其不可为而为之”的努力。希伯来的先知可能不顾血缘纽带的约朿独契神旨;古希腊的智者可以摆脱人际关系的纠缠而孤往哲理;以仁为己任的弘毅之士,则必须在人文世界中实现“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”的抱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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